即使已坐在出租屋里锁了门端了茶杯，姜江心里也清楚，今天这场闹剧还远远没有结束。
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换了衣服洗了澡优哉游哉躺着沙发上看着联欢晚会的重播还小睡一觉，等吃饱喝足睡够后再拿起角落充电的手机一瞥，好家伙，上边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都是从姜家打过来的。就算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姜老爷子那腾腾的怒火。
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随手一开微信把家族群内消息提示屏蔽后，这人才对着未接通话记录挨个儿往下翻，待略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来电之后，才晃晃悠悠把目光锁定在最后一个号码上：
此号码的备注比较特殊，叫“李家诡计多端的阴险金丝眼镜”，且来电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看来姜家那边闹得架势还挺大的，都快五个小时了，才想起来该联络自己。嗤笑一声，姜江漫不经心拨号回去，一句拖长尾音的“喂~”尽显其目前的闲散嚣张及不可一世，还带了点隔岸观火的嘲笑感。
如此清闲，就好像那整个下午的风波不是他亲手弄出来似的。抓着手机，李一扇觉得自己沉寂多年的血压都要升高了：“喂什么喂？就因为你早有准备，所以现在过得还不错是吧？”
“我们这边可是被你害惨了，两方都是！”经由这厮今天这么大张旗鼓一跳反，不仅拖得所有世家子都不得不跟着他一起造反，就连姜家老一辈也糟了无妄之灾。
拧着眉心，好不容易带了同伴从长辈那儿突围出来的李同学简直身心俱疲：“你是不知道，在你拍拍翅膀飞走之后，整个场面简直不是单‘混乱’二字能形容的：”
“首先是突然蹦出来的周家奶奶，就你姨奶奶，愣是要把她死鬼老公的事情怪罪到姜家头上，还企图当场带她孙女在中厅哭丧；被姜家家主怒斥‘你家老爷子都变成腊肉了’才略微收敛，不过临走前还是狠给姜家泼了盆脏水，又差点敲断你爷爷的小腿骨；”
哦豁，那姨奶奶可还真是老当益壮，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能把拐杖舞得虎虎生风也算她厉害。听到自己人吃瘪，姜江嘴角的笑意那是藏都藏不住：“她是找着机会了，能报当年旧恨也是很好的；”顺便也把她那木乃伊丈夫的死摘出去，简直一箭双雕；
不过笑归笑，他还得表示点对于自己同伴的关心：“姜家的事你不用多说，反正到时候那些人也会自行找上门来；”
“你就告诉我，周家姑娘怎么样了？还有我姨奶奶，她们回去时有被人为难么？你那儿有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收起笑脸，他用逐渐正经的声音显示自己现在很认真。
“你放心，周家那边的继承人出嫁这事儿还是她奶奶一手操办的，就算堂堂正正跳反叛也没人敢吱声；”听对面那人居然主动关心起其他继承人，李一扇摸摸胸口，心里的郁闷似乎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
可心头的舒缓并不代表现在局势就能平稳。
“不过，剩余的继承人就惨了。”说着，他大大一叹气：“当着各家家主的面就直接宣布要背叛，这个结果你应该是知道的对吧？”那必定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老家主们当场被人剥了面子又伤了里子，其愤怒程度自是不用多说，个个看继承人的眼神都像看仇家似的，恨不得一回家就把人软禁起来；而长期被压抑的新一代见势不妙，也绝不可能傻傻回家自投罗网；
既然所有人都被跳了反叛了，不如大家趁此机会一起出走，或许能给世家开出个新局面！
在这种心理驱使下，所有身份尴尬的新一代干脆揭竿而起自成一派，直接绕过老家主的控制，从姜家中庭集体逃离，又用抱团取暖的方式自觉聚在一起。
而作为整场事件的策划者，最具有自由精神的李一扇顺理成章就成了新一代的领头人。
不过这个领头人一点也不好当。
“反正家族那边是回不去了，现在我正领着大几十号人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连个落脚点都没有；”抱着手机，李一扇不由长吁短叹，现在他终于知道当初姜江提前租房的行为究竟有多么明智：“你能给想个办法么？”
“至少在没被人当成非法集会抓回去之前，我们得有个地方住。”一股寒风吹来，他不由抱着双臂哆嗦了一下：“最好是在今晚之前，要不我们都得被冻死；”
“怎么样，你那儿还有地方吗？”握着手机，李一扇心里七上八下的：刚才他和对方说话时那人都是秒回，结果现在一提要求，那边就没信儿了；该不会是觉得麻烦所以不想管了吧？咬着嘴唇，他心里慌张更甚。
终于在他等了半分钟后，那边人有了回应：“哦，你是想说，你们那一大票嘴里说着想自由、想逃离家族的施术者，到了关键时刻却没人拿得出个主意？”
“所以你们还跑个什么劲儿，都当玩闹似的自己躲了，就把我一人推出来，搞笑吗？”听筒那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咬苹果，李一扇听着却像是在啃自己的骨头。
不好了，那个人果然还在为他被推出去做“领头羊”的事情生气啊。飞快眨着眼睛，李一扇心里忽的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又内疚又委屈：“不是，不能全怪我们，实在是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
“虽说大家都是向往自由的人，但你要这么突然把人往外一抛，我们也来不及准备……”他正咬着牙为这边辩解，就被对方一声嗤笑打断：
“够了，我这儿可以给你个民宿地址，但你得先听我给你把话说清楚；”电话那头的青年似乎极不耐烦，抓头皮的声音隔着听筒都清晰可闻：“给你半小时，把那些个扮家家酒的先安置好了，再找个没人的地方联系我！”
只要有地方住就好，你要说什么难听的我都接着！看着手机上那个定位坐标，李一扇几乎要哭了。
按照对方指示，将民宿全包后他迅速找个角落躲好，随即又战战兢兢拨通那个电话，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似的责备；
“喂？”不料在接通后，对方第一句话就给他打蒙过去：
“李一扇，我知道你和你那些‘同伴’可能会怪我，怪我不打招呼就把你们一起掀出来，里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可我要告诉你，我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
“如果没有我今天豁出这一把将你们所有人都一同拉下水，你那个‘让新一代恢复自由，彻底断绝剪纸传承’的梦想，还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手机那头，姜江说得是语气轻巧而颇有深意，然李一扇听得却是一头雾水瞠目结舌：这人什么意思？
他不加商量就弄了这么个突然袭击出来，我还得感谢他的果断？稍微咬了下手指，李一扇小心翼翼捧着手机，像个虚心求教的小朋友：“那、那个，恕我愚钝；请问你口中的‘帮助’到底是指什么？”
啧，和这些活在梦里的人说话就是麻烦。皱着眉头，姜江躺在沙发上一蹬脚：“当然是帮你实现梦想啦！”
“既然你还不明白，那我就直说好了；”蹬飞一只拖鞋后，他干脆坐起来，语气沉重一字一句道：
“按照你原来那种‘找领头羊带起其余人逃出家族’的想法，在那些继承人中间，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你实在太过理想，而一个理想主义者要闹什么起义根本不可能；”
“先别急着反驳我，首先你所信任的那些个‘向往自由’的新一代们，你真敢确定他们就一定是真正向往着自由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喜欢‘自由’这个概念，却从不为此努力，而是只坐着任由事情发生呢？”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和“看风景”是相同道理。所有人都喜欢看风景，但真正愿意为了风景而跋山涉水的人，世上找不到几个。
“‘找有相同想法的同伴互相帮助’这一计划其实我原本也有，但自从发生周家姑娘嫁人的那件事后，我就再不对那些所谓的‘向往自由’的施术者抱有任何信心了。而且我坚信，这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号召力’不够的问题。”
真正想要得到自由，逃离家族的人，就算没有强力领导，只要一点星星之火，也可激起他们的勇气；而那些人在选择对周茗袖手旁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的自私自利。
这样的人，除非用鞭子拿着在背后抽，否则不可能在“逃离家族”中出力！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就拿自己和他们稍微做个对比好了。”姜江这边话说得重，听见对面呼吸声变紊乱后，他才勉强放慢速度，省得伤害李一扇的一片真心：
“因为想离开家庭，所以你应该暗地里做足了准备，是吧？”听见手机那头试探的询问，李一扇心里咯噔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就像是早早就谋划着离开的周茗一样，在妈妈去世后，自己就为了离开李家做足准备。和妈妈的那间小屋子他还牢牢攥在手里，不过这不算什么心机。
毕竟只要是有“自由”向往的人，尤其是处在继承人的位置，想要私下弄点安身立命之本其实是很容易的。
可为什么身后那堆人就偏偏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呢？想到这里，他只觉嘴里一片发苦，答案已经呼之而出了：
很简单，就因为那些人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真正离开家族！
姜江说得对，要不是姜家今天把事闹大闹开闹得不可收拾了，那些世家子绝不会主动站出来和家里决裂；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不等到老家主都去世了就根本不可能。
这样看来，自己还真就是个乐观过头的理想主义者。顺着墙壁滑下来，李一扇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原来，小丑居然就是我自己。”
“亏我还以为自己能带着大家逃出家族束缚，创立一个自由的新一代，结果竟只是一厢情愿吗？”捂住脸，他的声音含着笑意，又逐渐变冷：“对不起啊，我这么努力把你卷进来，最后却只得这个结果……”
“诶你等会儿，不要急着消沉好不好？”咬一口苹果，姜江听他这一说，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受打击太大怀疑人生了；为防止其继续消沉他赶忙分析道：“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带出来了，你想就这么草草结束吗？”
“离下个学期还有一月时间，这一个月，你只要用你当上会长的本事，尽可能勾起他们的反抗心不就行了？”嘴里吃着东西，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就和我们三个一样。”
“……你说啥？”人心都不齐，这种情况还能补救的吗？听对方这一说，李一扇有点不敢相信：“你是说，让我在一月之内，尽可能让那些人从‘看热闹’变成‘主动行动’？”
“这种操作真的有吗？”
这操作怎么就没有了？哼一声，姜江拿着手机，语气沉稳：“很简单，只要让那些人尽可能向你、我还有周家姑娘看齐就足够了；”
“你要清楚认识到，在目前情况下，能起势并且能成事的，只有我们三个。”